古代隐秘社会为何越扫越黑北京日报客户端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是李白在《侠客行》中留下的名句。

早在战国,韩非便提出“侠以武犯禁”,将侠视为社会的五种蛀虫之一。可到了唐代,诗人却普遍赞美游侠,如“中军一队三千骑,尽是并州游侠儿”“不学燕丹客,空歌易水寒”“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少年胆气粗,好勇万人敌”……民间也涌现出大量豪侠小说,还塑造了许多女侠。

全民崇侠,故唐代城市治安糟糕,出现“轻訬(音如抄,意为动作敏捷)任侠之徒,斩龙刺蛟之党,鄱阳暴谑之客,富平悍壮之夫,居则藏镪(成串的钱),出便竦(通耸)剑”。天宝年间(年-年)是盛唐顶峰,可“长安富家子刘逸、李闲、卫旷,家势巨富,而好接待四方之士,疏财重义,有难必救,直慷慨之士,人皆归之”,简直成了黑社会。

对此,官方力主严惩,可从唐至清,隐秘社会不仅没被剿灭,反而日渐强壮。到后来,士绅阶层竟逐步“流氓化”。在“庙堂”与“江湖”的二元格局下,隐秘社会的诸多潜规则成了显规则,共同塑造着当时人们的精神世界。

所以,在传统文化深层,长期有“不沾黑,办不了事”“黑帮讲义气、够潇洒”“横跨黑白两道,才叫本事”等错误认识。从近期热播电视剧《扫黑风暴》中,不难看到这些腐朽文化的影子。这提醒人们:应以史为鉴,彻底清算腐朽文化,共建天朗气清的好社会。

(五代·后梁)赵喦《八达游春图》

政争要靠侠解决

国学大师章太炎说:“漆雕氏之儒废,而闾里有游侠……然天下有亟事,非侠士无足属……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意思是:侠出于儒。

孔子去世后,儒分为八,其一即“漆雕氏之儒”,孔子的弟子漆雕开所创,尚勇,“不色挠,不目逃”。即君子应无畏惧之色、不眼神凌乱。

此说有一定道理,因儒家主张武力报复。

据《礼记·檀弓》,子夏问孔子怎么处理杀父之仇,孔子说:“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过诸市朝,不反兵而半。”就是睡草席、枕盾牌、不当官,时刻想着报仇,随身携带武器,遇上仇人,扑上去就拼命。子夏又问,怎么处理杀堂兄之仇。孔子说,让逝者的子弟上,自己持武器,抽冷子来一刀。

《周礼》规定:“凡报仇者,书于士,杀之无罪。”即先到官方登记,杀仇人便无罪。

不过,侠更可能出于朋党,夏朝即有。东周时,诸侯之政皆被卿族掌控,政争多靠侠解决。信陵君交结侯赢、朱亥,燕太子丹礼遇“好读书击剑”的荆柯,阖闾请专诸刺杀吴王僚,严仲子雇聂政杀侠累……

韩非子批评侠客说:“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上逼君,下乱治,援外以挠内,亲下以谋上,不难为也。”

东汉时名臣荀悦总结说:“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不认为他们是有道德的人。

黑恶分子有“养名之风”

秦汉之交,“少年”成地方大患。韩信没成名时,曾遭“淮阴屠中少年”侮辱。

汉武帝时,李广利出征西域,一次带去“郡国恶少年数万人”。汉代贵族权力更大,甚至“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亲其党类,用其私人,内充京师,外布列郡,颠倒贤愚,贸易选举”。

为让权臣重用自己,汉代黑恶分子有“养名之风”。

比如朱家,刘邦通缉季布时,朱家助力藏匿,季布被杀后,朱家侠名远播,“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郭解的外甥被杀,他认为凶手有理,不予追究,以致“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当时大臣为扩充实力,也与侠客往来,名将周亚夫便与侠客剧孟交好,“八王之乱”时,称得剧孟如得一国。

汉代地方豪强也养刺客。汉成帝(前51年-前7年)时,京兆尹王尊清理豪侠,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被杀,都是涉黑富翁。

东汉末期党争激化,宦官集团的“五侯”(单超、徐璜、具瑗、左琯、唐衡)均养“死士”,外戚梁冀则“起别第于城西,以纳奸亡”。王符在《潜夫论》中说:“虚伪游手者什于末业(当流氓的比当农民的多10倍),天下百郡千县,市邑万数,类皆如此。”名臣桥玄的儿子才10岁,竟大白天被绑架,绑架者还通知桥玄交赎金。

三国时写成的《魏略》记录了汉末乱象:“常以报仇解怨为事,故时人为之号曰: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杨阿若应是当时的“黑老大”。

唐代统治者借重黑势力

唐朝是隐秘社会形成的关键期。

首先,统治者借重黑势力。

李渊未举兵前,派长子李建成“于河东潜结英俊”、次子李世民“于晋阳密招豪友”。

唐代开国功臣中,刘弘基、柴绍等出身黑社会,苏定方、秦琼等出身土匪。

李渊登基后,太子李建成为争皇位,竟“募长安恶少年二千余人”,组成长林兵。

其次,唐代文人普遍接受黑社会文化。

诗人杜牧曾是帮派头子,王之涣“少有侠气,所从游皆武陵少年,击剑悲歌,从禽纵酒”;李白“少任侠,手刃数人”(好友魏颢所记,有争议);王勃、宋之问杀过人……

其三,与商业关联更密切。

唐代诗人王建在《羽林行》中称:“长安恶少出名字,楼下劫商楼上醉。”可见抢劫商人已普及。有的“少年”本是商人,比如黄巢,“世鬻盐,富于赀”。

唐朝商品经济发达,城市化率达20.8%,大量人口进入城市,从熟人社会进入陌生人社会。可传统中国是依据父系血统组织起来的宗法社会,人人都是“宗法人”,一旦脱离土地,便无缘社会。唐朝政府又不肯提供基础保障,他们只好投靠黑社会。

唐代中后期兵源枯竭,不得不征用黑社会成员,据《唐语林》记:“京城恶少及屠沽商贩,多系名诸军……有罪即逃入军中,无由追捕。”局面已不可收拾。

不抑土地兼并铸大错

宋代商品经济更发达,隐秘社会渐次成形。

一方面,开国者赵匡胤本有江湖气。

赵匡胤早年过潘原(今属宁夏平凉市崆峒区),“与市人(赌)博,大胜”,当地无赖“殴而夺之”。当皇帝后,赵匡胤一度想“迁废此县”。

宋代不少官员有草根气。寇准少年时“不修小节,颇爱飞鹰走狗”。名将余玠少年时“家贫落魄无行,喜功名,好大言”,求学白鹿洞书院时,和友人外出喝茶,竟把卖茶翁打死,只好去当兵。

宋代基层文人亦堕落,宋理宗时,杭州游士“多无检束,群居率以私喜怒轩轾(评判高低)人,甚者以植党挠官府之政,扣阍(民告官)揽黜陟(官员升降)之权,或受赂丑诋朝绅,或设局骗胁民庶,风俗寝坏”。

另一方面,宋代“闲人”猛增。

宋朝一改“前代之法”,主张“田制不立”“不抑兼并”,这本是休养生息的临时政策,却执行了年,致“豪强兼并之患,至今日而极……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

几任君主曾想抑兼并,却已来不及,因“势官富姓,占田无限,兼并冒伪,习以成俗,重禁莫能止焉”。

不抑兼并,大量农业人口被挤出土地,南宋城市化率达22.4%,也吸纳不了,乡村亦有大量游民,“出为盗贼,聚为博弈,群饮于市肆,而叫号于郊野。小者呼鸡逐狗,大者椎牛发冢(即盗墓)”。即使进城,游民们也难充分就业,只能“屠牛杀狗,酿私酒,铸毛钱,造楮币(印假钞),凡违禁害人之事,靡所不有”。

明代太监成为保护伞

明代隐秘社会突然井喷式增长。

据学者王春瑜钩沉,明代流氓多且有组织,常自称十三太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等,北京当时“娼妓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五城坊司所辖不啻万人”,即监狱关着上万流氓,可到崇祯时,北京内城人口也才35万人。

万历时,苏州有专业“打行”,根据客户交费多少,提供三月死、五月死、十月死、一年死等“服务”,竟“刻期不爽也”。

“服务精细化”之外,明代黑社会文化弥漫到各阶层,顾炎武曾说:“天下觉察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生员,曰胥吏。”

受大航海影响,明代中国成了“世界工厂”,瓷器、铁锅、工艺品、棉布、蚕丝等远销海外,并形成国内统一市场。可在商品经济冲击下,明政府竟选择了相反的道路——扶持太监群体,强化管控,用反市场操作,抵消市场化带来的种种问题。

拥有特权的太监们为谋私利,四处收税,荼毒地方,特别是利用官庄制度,大量占田,“召集群小,称庄头、伴当,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辨,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在太监的保护伞下,庄头、伴当成为黑恶势力。

学者王毅指出,明代流氓群体寄生在当时的权力和财富分配体制上,后者不合理,前者才有机会。

清代出现大型帮会

到了清代,出现了大型帮会。

明代丐帮的规模已惊人,但清代帮会的仪式更复杂,通过“虚拟血缘制”,提高了凝聚力。时代黑帮都有“海底”(即黑话),半通不通,目的是以排他的方式,让成员产生身份认同感。比如洪门中有一首诗:

我王脚下两堆沙,

东门头上草生花。

丝线穿针十一口,

羊羔美酒是我家。

没有什么意义,只是隐含了“金兰结义”四个字,但每开香堂必诵,用仪式感拉近彼此距离。

清代初期,为肃清民间“反清复明”力量,清政府立法严禁结盟,结盟与谋反、谋大逆同为十大罪,提出:“不论人数多寡,审实将为首者照凶恶棍徒例发云贵、两广极边烟瘴充军,为从减一等,被诱入伙者杖一百枷号两个月。”

清政府“扫黑”力度不小,但只为消除反抗,对黑恶势力与基层权力的勾结、黑恶文化渗透、黑恶势力日常化等缺乏警惕,从结果看,地方渐被劣绅把持。劣绅们利用清政府盲目施压、不了解基层情况等弊端,把持税收、司法等,“内结衙门,外通土豪”,成为常态运转的黑社会。

学者袁文艺在《从游民文化解读李约瑟难题》中,指出:自游民社会兴起后,古代中国的科技建树渐少。表面看,游民文化也强调公平、天理、豪迈等,但在根本上,它反理性、反自我,所以永远塑造不出现代国民,更无法自发形成现代文明。

可见,彻底清除黑恶文化,坚决“扫黑”,不仅关乎治安,更关乎一个民族的未来。

(责编:沈沣)




转载请注明:http://www.aierlanlan.com/rzdk/208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