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美援朝血性大肚英豪,不加入 ,

“上午好,共军先生们。美利坚合众国对你们毫 意……真诚邀请你们加入正义的联合国军,和我们共同捍卫和平……救救自己吧,你们将会得到金条、美元、农场……”

美军阵地的大喇叭像是豁齿瞎眼的癞皮狗,被子弹咬了十几个窟窿,上面还镶块黄铜弹皮,娇媚的女性声音还能传出几百米远。

“你娘!”

滚雷般的怒骂横贯天际,娇媚声调戛然而止,大喇叭继而传出刺耳的吱扭声。

对面的 阵地哄笑四起。

一只美式钢盔随着怒骂飞出,咣地撞上三十几米外的式苏制步骑枪,上面的枪刺洞穿了美军士兵的尸体,钉入冻土足有半尺。

“现在放下武器,你们可以尽情享用牛肉罐头儿、面包、奶油、水果沙拉……”

两声怒骂后又是两只钢盔嗖嗖飞出,赫然落在五十米开外。

陈子忠骂累了,把 一只青色钢盔放在腿间夹紧,从里面挖出白得刺眼的沙粒雪,手一扬,齿间便挤出串吱嘎。

尖刀连连长徐凯蹲在他面前会餐:“老陈,你就那么饿?为了吃口雪,能让枪子追出两里地,再犯纪律我就,就……老子饿死你!”

陈子忠呲牙憨笑,转身护住钢盔吃起了独食。徐凯说美军在搞心理战,他没心情琢磨心理战是个啥门道,天刚蒙蒙亮胃口就饿得抽筋,吃了四钢盔雪还是无济于事。

陈子忠的口袋里塞着两张美军飞机撒的传单,上面的字比他写得还丑,还画了两个穿鱼网的女人,他留着揩屁股。

战斗持续第五天,前两天战士们一把炒面一把雪,第三天只能吃雪,现在阵地上的雪被炸成了稀泥,吃远处的雪得拿命换。

主阵地像害了癞子头,沟壑纵横,弹坑连着弹坑,焦的、碎的、烧得流油的尸体丢得到处都是。朝鲜盖马高原的冬季滴水成冰,要是在盛夏,尸体腐烂引来的苍蝇恐怕会遮了日头。左翼阵地更加惨烈,斑斑血迹浸泡着被美军炮弹犁松的阵地,所有掘开式工事全部报废,一个人多高的交通沟,现在连膝盖都遮不住,子弹吱吱钻进成堆的树石粉末炮弹皮里,牺牲的战士倒下很便被尘土掩埋。

美军在白天撒野,轰隆隆的野马轰炸机来来回回下蛋,侦察机飞得比鸟还低,不留神能掀掉帽子,步兵也能组织起像模像样的进攻,可到了晚上就拉稀,做贼一般,听见冲锋号就撤退。

徐凯使劲挖耳朵:“美国鬼子都是财迷,抢了东家抢西家,捡个铜壶当金疙瘩,屁股帘子似的挂在腚后面。以前见我过一个美国女人,说咱中国历史悠久,喜欢研究方块字,说话总带着美国味的京腔,跟大喇叭里的娘们一个德行,还他妈牛肉罐头儿。”

陈子忠被‘牛肉罐头’撩拨得两眼放绿光,紧咬后槽牙吞口水,肚里咕噜噜山响。

“老陈!你可是排长!”徐凯黑着脸吼他。

大喇叭反复重复着面包和罐头,于是咕噜声更巨,陈子忠猛把头盔拍在头上,抓起枪向前匍匐,看模样竟是要冲锋,被徐凯拖住右脚。

徐凯死抱着不放,陈子忠奋力向前,面红耳赤的两人顿时僵住。头盔里融化的雪水在枪火熏黑的脸上冲出两道沟,聚到嘴角,陈子忠恶狠狠地舔了舔。

炮击再次开始,炸药味呛得肺疼,声浪震得耳根出血,烟雾久久不散,太阳只显出淡黄色的轮廓。战士们以为新一轮进攻即将开始,美军忽然在飞机和坦克的掩护下撤出阵地。尖刀连冲杀一阵收获甚微,美军熟悉 的礼拜攻势,撤退前把带不走的物资炸得一干二净。

陈子忠站在美军阵地上举着罐头盒,大口吞咽口水,里面有一小块蘸着黄油的面包,他饿疯了,可又想吃狗剩。一架运输机在阵地上兜圈子,还在昏头胀脑地空投。降落伞有八床被面大,鸡蛋挂在上面都摔不破。

白花花的降落伞漫天飞,在陈子忠眼里变成了白面馍馍,明晃晃、香喷喷冒着热气。

风太大,空投物资被吹进山洼,陈子忠撒开脚丫子猛追,徐凯喝不住他,鸣枪也不顶用。

冲进山洼的陈子忠放弃了落进雪窝子的物资,他发现山洼里藏着个小型机场,停着三架来不及撤退的侦察机。

几名留守的美军士兵发现了他,子弹刮风一般泼过去。陈子忠左右翻腾,扬起三四米高的雪幕,美军大兵看花了眼,射击失了准头,陈子忠的子弹却从雪幕中射出,颗颗不落空,眨眼缴获了三架飞机。

忘了饥饿的陈子忠在雪地里撒欢打滚,喊声传出几里远:“老子缴获了花皮大馒头!”

尖刀连的指导员、副连长在刚结束的恶战中牺牲,副指导员、二排排长重伤,各班骨干损失过半。连队来不及休整便接到上级命令,凌晨分两路出发,三排长陈子忠率三排抄近路,插过敌占区,驰援兄弟部队,徐凯率包括轻伤员在内的余部经较远的安全地域驰援。

带不走的物资可以敞开肚皮吃,缴获的三架飞机却是大麻烦,丢了舍不得,又没人会驾驶,正在犯愁,两架B-29轰炸机冲出云层,炸毁了飞机。

“他娘的,大鸡吃小鸡!”

陈子忠面前的三个弹药箱堆满饼干、罐头和沉甸甸的水壶,足以撑倒五条壮汉。

陈子忠吃得满嘴流油,手里的枪刺即是开罐器也是筷子。

徐凯走过去踢他屁股:“首长说了,武松醉打蒋门神,陈大胆贪嘴缴飞机,让我给你摆一桌,管饱管够。”

陈子忠把嘴唇吸出响:“再整瓶66度的老白干更舒坦啦。”

“咋不让首长给你发个媳妇!”徐凯用脚尖拨拉地上的空罐头盒,一共十七个:“陈大胆,都是爹生娘养,你咋那么能吃?”

“挪挪窝,吃一盆。咱是属骆驼的,现在多吃点,攒着以后用。”

陈子忠站起身拍拍隆起的肚皮,换个位置蹲下继续风卷残云。

陈子忠有十几个叫得响的绰号,首长叫他陈大山人,战士们叫他陈大胆,东北的胡子叫他陈老虎,庆功宴上他叫陈大肚皮……

“一个馍能挺三天,一筐馍也吞得下。”陈子忠的橡皮肚让他出了大名,也遭了大罪。他出生在入不敷出的农民家庭,小时候经常饿得呼天喊地。别人饿久了饭量变小,他越饿胃口越大,据说那副鬼见愁的大肚囊就是那会饿出来的。六岁那年他翻上邻居的房顶,把晾晒的野猪肉干吃了精光,正在意犹未尽吧嗒嘴被抓了个正着。

邻居是个满族老人,年轻时家境殷实,请了精熟拳脚棍棒的教头学练武艺,兼带着玩虫逗鸟,几年后祖业挥霍一光,无奈身无长技,狠狠心做了镖师。访少林、拜武当,老人练就一身真本事,后因失手打死欺男霸女的伪满洲国警察藏身小村庄,整日打猎种菜,日子倒也悠闲。老人舍不得打孩子,说只许吃不许藏,把兜里的肉干掏出来。陈子忠说没藏,都吃了,老人不信,房盖至少晾晒了五斤野猪肉,六岁孩子吃不光。陈子忠梗脖子,说吃了就是吃了,脑袋掉了碗大疤。老人被逗笑了,说明天你再来,我给你三斤野猪肉干,只要吃得下,不闹病,以后我管你的饭。陈子忠说现在吧,我还没吃饱,于是他当着猎户的面又吞下三斤牛肉干。

陈子忠聪明却不耍滑,浓眉大眼,骨架大,比十岁孩子的个子还高,老人打心眼里喜欢他,有机会便带着他到山林里打猎。老人年轻时常和满清贵族在亚布力的皇家猎场打围子,对擒虎捉狼了如指掌,挖陷阱、下绳套更不在话下。那年刚过冬至,两人在森林里遇到了三尺长的猞猁王,陈子忠端着木柄钢叉就冲过去了,亏得老人手脚麻利,弩弓遥射惊跑了猞猁。这件事后老人决心传他武艺,陈子忠倒头便拜,不认师傅认干爹,把无儿无女的老人乐得山羊胡乱颤。

十年后的陈子忠面如重枣,眉目高鼓,宽鼻阔口,加之身高体壮,颇有几分关二爷的神采,勾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远远见他便甩肩膀扭屁股。十年苦练造就了他的铜皮铁骨,拔山扛鼎的气力,捷如猿猱的身姿,死在他手里的豺狼山猫不下百只。

陈子忠穿衣费布,吃粮费米,成年后饭量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年中秋节,陈子忠把老人请到家里,老人多喝了几盅,想试试他胃口到底有多大,杀了20斤的野羊,烧给他吃,他不蘸盐巴不蘸酱,一会的功夫吃得只剩下两条羊后腿,他抹抹嘴把羊腿递给老人,说当儿就得孝敬爹,说完倒头就睡,老人担心他撑着,不让他睡,他说才吃了五分饱。

后来村子遭了日本鬼子,老人和家里人被害,他用铡刀砍死四个鬼子,背着瞎眼老娘闯了出去。一路上翻山越岭,夜行晓宿,用野果山泉水充饥,三天后混进百里外的县城。娘俩早饿得天旋地转,陈子忠跨进一个饭馆给老娘要吃喝,饭馆被山上的一伙胡子占着,食客早被吓跑了,胡子们敬他孝顺,给了盘红烧肘子,他服侍老娘吃饱,也不用筷子,抓起肘子连骨头都嚼碎吞了。生猛的吃相勾起了胡子们好奇心,吩咐饭馆老板,能吃多少上多少,没料到他一口气吃了六盘红烧肘子,顺带着灌了一坛子汾酒,气不长出脸不红。

胡子们如获至宝,逼他上山见大当家。大当家压东洋胖得压倒炕,壮得像座钟,此人有个怪癖,不喜舞刀弄棒,专爱和人较量肚囊。

较量的方式别具一格,吃一碗肉小喽罗朝两尺高的金漆木桶丢碗肉,喝一坛酒朝木桶里倒坛酒。

两人各自占了一张八仙桌,压东洋呲牙咧嘴,满脸恶相,陈子忠笑容可掬,拱拱手说了句大当家的嘴下留情。

压东洋咕咚咚喝酒,吧嗒嗒嚼肉,腮帮子横甩,吃得山呼海啸,怒目耳赤。陈子忠却不同,吧嗒嘴却不惹人烦,像潮声阵阵,灌酒带吆喝,声声震耳欲聋,这顿饭让他吃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让外人瞧不出一点落魄穷酸相,倒像是大将军独迎百万敌。

两个时辰后压东洋的木桶酒食不足一半,陈子忠的桶里酒肉四溢,他却连趟茅房都没跑。

有生以来,陈子忠 次吃了个滚瓜肚圆。

压东洋输得心服口服,一心想留下陈子忠,还动了结义的念头。陈子忠报仇心切,想杀鬼子,但压东洋打鬼子,也骚扰平民,闹得附近村庄鸡飞狗跳,他心肠软,做不得欺负老实人的事,婉言谢绝了压东洋。

压东洋不愿用强,指灯为誓,讲明绺子永远有他一把交椅。陈子忠被枪逼上山,骑着高头大马被客客气气送下山,途中遇到了一大一小两只黑熊,护送的胡子拔枪要打,他豪气灌顶,抢了胡子的大砍刀迎上去,三五刀砍翻两只熊,剁熊掌挖熊胆剥熊皮让胡子们带回去给压东洋,熊肉自己带上了。陈子忠杀熊如杀鸡,剥皮更是游刃有余,胡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又生了几分敬惧。

回到县城,陈子忠背着老娘继续向南逃难,上演了野战军有名的‘划地抢馍’。

徐凯和三名抗联战士背着装满白面馍的布袋返回老白山密营,冷不防林子窜出条豹子般的汉子,用手腕粗的枝桠拦路划界,既不抢钱也不索命,每人只要交十个白面馍馍便可通过。抗联战士以为遇到了胡子,问他是哪个绺子的,大当家是谁,陈子忠答不上来,直嚷嚷要馍。徐凯见他是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穷苦人,邀他加入抗联,陈子忠饿得心慌,只要吃馍。

徐凯把装满白面馍的布口袋丢过去,陈子忠先往怀里里塞了几个,接着如狼似虎地吞食,眨眼间十几个碗大的馍吞进肚里。抗联日子苦,白面馍是个稀罕物,战士们心疼馍,上前拦他,被他全部放倒,叠罗汉般堆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嘴里仍是不停。战士们怒骂痛呼,徐凯却笑了,跟他解释抗联和胡子不同,不欺负百姓,只杀鬼子,是穷人的队伍,陈子忠不信,说压东洋杀鬼子,也祸害百姓,徐凯拍着枪说,你见过哪个山头的胡子让人拦住抢馍,连枪也不摸?陈子忠顿时醒悟,背老娘上了白头山,加入了抗日联军。

几年后压东洋死于非命,二当家侯疯子坐了正位,那会陈子忠已经在抗联混出名堂,单枪匹马带着一副空肚囊上山,又是一顿吃喝收服一百二十多号胡子,从抗日到打蒋军没有一个逃跑反水,侯疯子则自愿在他手下做了班长。

“脱!”

五十二条汉子赤裸裸戳成两排,任由寒风抽打黑瘦的身体,直挺挺的脊梁如同宁折不弯的军旗,撑起月白雪白的旷野。

汉子们清一水的古铜色皮肤,看似波澜不惊,举手伸臂便有铁疙瘩般的肌肉凸起,和手上磨发亮的老茧挑衅似的扎人眼。

五十二条汉子,尖刀连三排的五十二名战士。

炊事员老刘抱着深绿色的铁皮罐子,边走边从铁皮罐子里掏出核桃大的牛油放到战士们手心。长方形铁皮罐子上面印着白色五星和一行英文字母,是地道的美国军用物资。尖刀连缴获的物资中食品居多,毛毯和军大衣寥寥无几,陈子忠不要毛毯,抱走了一桶牛油。

陈子忠从心里厌恶美式军用毛毯,他曾看见丢枪弃弹的韩国士兵把自己裹在毛毯里从山坡往下翻滚,球一样,逃得屁滚尿流。他不想让战士们沾上球一样的晦气,况且两条毛毯不能让所有的战士取暖。

冻成红紫色的身体涂遍牛油,战士们反穿军装,露出白色的衬里,人雪一色。战士们抑制着在寒风中打颤的身体,不紧不慢地穿着军装,似乎早一秒穿上便比别人矮了半头。

单薄的军装和这层牛油是仅有的越冬棉衣,医院忙得翻天覆地,冻伤导致的减员占官兵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以上。

其他连队通常配备着三八大盖,黄油枪,汤姆逊几种不同的武器,三排则不同,战士们统一装备着锃亮的苏制步骑枪,透着股傲气,腰间的干粮袋也区别于其他部队,赫然是用羊皮缝制而成。

羊皮干粮袋是炊事员老刘的发明,他用羊皮裹住洗净的羊肠子,仔细缝制,再把炒面装进去。缝制一条防水防潮的干粮袋需要煮开六锅开水的时间。

老刘是经历过长征的老战士,过草地时很多战士掉进吞吐着灰黑色毒水的沼泽,有的战士牺牲了,被救上来的战士同样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毒水浸透了粗布干粮袋,干爽清脆的青稞便变成了毒药。长征路上,老刘没条件缝制羊皮干粮袋,解放四平时国民党的火炮炸死了一群羊,老刘把带着火药味的羊肉丢进行军锅,羊皮做成了几十条粮食袋。羊皮干粮袋随着战士们打遍了东北,解放海南,纵横大半个中国。战士牺牲了,老刘把蘸血的粮食袋系在新兵的腰上。

传一个战士干粮袋上便缝一块弹片,有些战士的干粮袋缝着十几片弹片,威风凛凛地透着酸楚。

“带上够吃三天的干粮,除了保暖,杀人的家伙,其他的都扔啦。”

“都扔啦?咱们吃啥喝啥?”有的战士不理解。

“缴获去呀!咱们运输大队长换人了,以前是蒋介石,现在美国佬儿。”老兵们咧嘴起哄。

陈子忠边检查装备边吆喝“对,缴获了汤姆逊就是冲锋枪手,缴获了机枪就是机枪手,要是一人缴获一门无后坐力炮,咱们就炮排了。”

战士们冷得厉害,但笑得响。

战士们的装备少得可怜,用来喝水,泡炒面的陶瓷缸子勉强算是多余的家伙,于是五十二只掉漆的陶瓷缸子在雪地里整齐列队。

陈子忠在战士们前面踱步,审视着这支百炼成钢的精锐之师。踱步时他不经意地舔了舔手背,动作有些贪婪,两名战士怔了几秒,一个想到了牛肉炖土豆,一个想起了猪油炒白菜。

两名战士收起目光,为自己想法愧红了脸,排长说过,三排不缺嘴,饿急了咬美国鬼子去。

“齐了。”陈子忠将苏制步骑枪举过头顶:“咱三排的脾气,上了刺刀就得见红!”

“嗷嗷地!”战士们轰然回应。

刺刀在明月照耀的雪野中划出凛凛寒光,带起一片杀气沸腾的刺刀森林。

标枪般扎在陈子忠面前是一群年轻的老兵,他们平均年龄不到22岁,军龄均超过4年。

土黄色军装,单薄的棉夹袄,解放橡胶鞋,紧紧系住袖口和裤管的细绳打了死结,左臂上统一系着用于识别的白毛巾,上面的‘将革命进行到底’字样已被剪掉;苏制步骑枪,发子弹,10枚手榴弹,五斤炒面。枪支用破布条层层缠绕,金属钮扣外表裹着层纱布,身上没有一处反光点。

十个蛙跳,四次短距离冲刺急转身,三十米快速匍匐前进,中途停下处理发出声响的装备,之后继续做剧烈运动,直到身上的装备像他们的嘴巴一样沉默。

尖刀三排在凌晨一点出发,没有豪饮后摔破酒碗的壮行酒,没有让这群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大粗为难的 家书,战斗结束不足12个小时,这群年轻的老兵便扑向漆黑的夜色中的又一处战场。

陈子忠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怀里抱着铁皮罐子的老刘落在后面,他的声音在寒夜里跌宕“冷了言语,还有牛油,冷了言语啊……”

六个小时的急行军后三排抵达山脚下的河畔。

战士们在挂着霜花的灌木丛后隐蔽,他们趴在地面,一支手握枪,一支手护在鼻子前,防止呼出的白雾暴露目标。一夜急行军,人人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子来不及滴落就在下巴上冻成冰疙瘩。

陈子忠观察着地形,眼前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横亘在面前的是宽阔的冻河,河对面有座美军的堡垒,驻扎着大约一个班的美军。

几天前,朝鲜人民军一个连的溃兵在这里被美军全歼,钻了弹孔的军装和未损坏的装备被潮水般的难民夺了去,河岸上留下几具上身血肉模糊,下身赤裸的尸体。

几只大得吓人的乌鸦围绕着冻僵的尸体跳跃争食,尖嘴啄在硬邦邦的残骸上,发出凿冰般阴森的回声。

陈子忠必须在天亮前率领三排成功渡河,穿过开阔地,进入预定地点。

宽阔的河面被冰层覆盖,冰层上落着一层薄雪。强行突破必然会被碉堡里的美军察觉,一览无遗的河面将变成血肉横飞的杀戮场。

“排长,这儿能绕过去。”一班长侯疯子指着手绘地图上的醒目的红色圆圈,那里有一座木桥,附近没有美军驻守。

漆黑的夜空正被黎明前的深蓝色晨幕取代,深蓝色也在逐渐退却。

陈子忠用手指在地图上测量着距离,从三排所在的位置到木桥至少需要40分钟,那时天色大亮,即便不被狂轰滥炸的野马飞机撕得粉碎,也会被驻守在附近的美军发觉,陷入重围。

时间紧迫,只有强渡冻河。陈子忠果断挥手,爆破手把用五颗手榴弹捆成的集束手榴弹背在身后,抓起炸药包向河畔匍匐而去。

爆破手匍匐到河边,观察片刻把绑在木质支架的上炸药包平放到冰面上,臂膀运力,炸药包像雪爬犁似的哧溜溜滑出了老远。爆破手随在后面匍匐前进,前进一段把炸药包向前推出十几米,人跟进,再向前送,再前进。

“哒哒,哒哒哒!”

机枪忽然响了,碉堡射击孔喷出闪烁不定的火舌和淡蓝色枪烟。

爆破手把头埋在臂弯里,侧耳辨别机枪射击的方向。

呼啸的子弹在寒冷的空气中穿梭,从爆破手的头顶和灌木丛顶端漫无目地掠过,河岸上争夺冰尸的乌鸦惊叫着飞散。爆破手松了一口气,美军在进行火力警戒。

爆破手继续在冰面上匍匐前进。

枪声过后灌木丛里传出一阵轻微的枪栓声,一名战士的枪栓被冻住了,用力活动了几次枪栓仍然纹丝不动,陈子忠接过枪,扯开上衣,把挂着白霜的枪身贴在赤裸的胸口,同样拉不开枪栓的几名战士立即做出同样的举动。

严寒包裹的金属一旦贴上肉皮便会紧紧粘在一起,陈子忠用力往外扯,胸口嘶啦一声,连皮带肉拽掉了一大块。

身旁的战士怔了怔,接过粘着皮肉的骑枪,血淋淋的枪栓跳了跳,开了。

陈子忠的身后连续传来刺耳的嘶啦声。

爆破手在冰面翻滚前进,距离河面中央的炸药包越来越近。

陈子忠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爆破手拿到炸药包后向左侧移动十几米便可进入美军射击的死角。

炸药包稳稳滑过河中央,爆破手悄声靠近,忽然,巨大的冰裂声旱雷般从冰面拔起,刺向空中,在冷寂的旷野上空久久回荡。

“暗流!”爆破手狠狠在冰面砸了一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碉堡里的美军被惊动,在河面搜索目标。

爆破手毅然起身在冰面狂奔,身后冰面不断发生坍塌,露出汹涌的水流,冰块和大块积雪坠入河中,打着旋融化,河面上缭绕起层层雾气。

美军机枪手发现了爆破手,机枪再次响起,爆破手被击中,穿过身体的子弹拽出大片血雾。

爆破手跌跌撞撞跑了几步,咕咚摔倒,冰面被染成赤红色,爆破手的身体剧烈震颤着,血色手臂缓缓扬起,猛地抽搐了一下,朝着碉堡的方向垂了下去。

爆破手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在冰面留下了触目惊心的‘1’字。

笔直的‘1’字如同猩红色的攻击箭头直指美军碉堡。

“机枪掩护!我要是还不行,三班掩护,一,二班冲锋,冲过去一个是一个!”陈子忠咬牙切齿地把两把盒子炮系在脖子上,从灌木丛后跃出,躬身向河边冲锋。

河两岸的枪声炒豆子般响成一片。

机枪子弹发疯似的追着陈子忠的脚步,在河岸上犁出一溜溜火星,飞溅的冰茬和碎石子发出尖锐的哨声。陈子忠的脚步擂动冰面,临近河中央时高高跃起,一头扎进水流湍急的冰河,子弹在水面激起一排排水柱。

隐蔽在荆棘丛后面的战士一字排开,同时向碉堡开火,三挺轻机枪和几十支苏制步骑枪形成的扇形火力网和碉堡里的机枪展开猛烈对射。炮手抱着排里 的迫击炮寻找摆放点。迫击炮的出现成为碉堡里机枪射击的首要目标,炮手腿部中弹,压在弹药手身上,两人仰身跌倒。

陈子忠跳进冰河腿就抽筋了,刺骨的河水如同一把把带着寒气的铁刺,带走了几个小时急行军积攒的热量。冰冷,漆黑的河底几乎让他窒息,军帽脱落,头发,眉毛冻成了一缕缕冰条,鞋掉了,走几步脚掌便会被河底的鹅卵石粘掉层皮。在河底潜游一阵,他抬头看见头顶冰面微微发光的椭圆形,应是美军取水留下的冰窟窿,他一头撞了上去,硬生生顶破了两指厚的冰层。

湿淋淋的陈子忠铁青着脸爬上了冰面,抓起冰面上的炸药包,起身狂奔前朝冰面上那个大大的‘1’字望了一眼。

河面腾起的雾气和三排战士的火力压制为陈子忠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挪动身体进入机枪射击死角。

碉堡建在河床上的土坡,陈子忠几乎可以看见叼在机枪手嘴里的半截雪茄。

陈子忠身上的棉衣裤吸进河水冻成冰坨,重量足足增加了十几斤,像套上了沉重的铠甲。袖管和裤管冻成了硬邦邦的直筒,手脚不能弯曲,他只能高举着炸药包,以跳跃的姿态前进。

枪声似乎停止了片刻,随之更加密集。

陈子忠离碉堡越来越近了。

“停止射击!二班长掩护排长!”

三排的战士停止火力压制,眼也不眨地盯着陈子忠。

陈子忠被冻透了,所有的器官都在打颤,呼吸窘迫,每次跃起似乎都用尽全身的力气。

“呼哧,呼哧!”

火力压制骤然停止使碉堡里的美军顿生警觉,一名手持M-1步枪的士兵躬身跑出碉堡,单膝跪地寻找目标。

步枪刚顶住肩膀,一颗子弹从灌木丛中射出,嗖地射穿了他的上身。

又一名美军刚探出头就被嗖地一声射穿了脖颈,鲜血喷溅在碉堡上,青色钢盔咕噜噜摔了出去。

陈子忠跳到碉堡下方的冰面上,僵硬的手指几次才拔掉了引信,他用力将炸药包丢上了碉堡。

轰隆隆的爆炸摇撼着地面,大小不一的水泥块随着滚滚黑烟四处飞溅,砸在坚硬的冻土上,砸出道道白痕。

战士们发出一阵欢呼,以班为单位迅速过河,几名率先过河的战士朝陈子忠涌去。

保持抛掷姿态的陈子忠挺挺胸脯,向前迈步,却一头栽倒。

几名战士扶起陈子忠,那双伤痕累累的赤脚和冰面粘在了一起。

陈子忠脸色惨白,牙齿发报机似的哒哒哒响个不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支骑枪,枪身绑着几层破布条,他一把抓过骑枪,紧抱在怀里。

老刘抢过骑枪,用牙咬断死结,抽掉几条破布胡乱缠在陈子忠脖子上,随后掀开铁皮罐子,从里面掏出两块牛油捏在一起,在陈子忠脸上蹭出几道油痕“冷了,冷了,排长肯定是冷了。”

陈子忠甩开老刘,头顶的冰条哗哗作响:“咱这倔脾气…..嗷嗷地……真他娘凉快!”

战士们忙成一团,用雪搓陈子忠冻僵的皮肤,脱掉自己的衣服包住他,从两具残缺不全的美军尸体上扒掉两只大小不同的军靴给他换上。

棉裤冻成了冰坨,死死粘住陈子忠的大腿。

“脱它干啥……这么硬,能挡子弹。”陈子忠抖动着挂满豆大冰珠的棉裤,脸上竟有几分得意。

天快亮了,陈子忠一瘸一拐地奔跑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战士如同涌动的狮群。

“快!都给老子飞起来!”

“狗东西,连个瘸子都跑不过,别说是我陈大胆的兵!”

陈子忠的裤裆不知什么时候撕开了,寒风像是蘸了凉水的鞭子从各个方向抽击他的身体。

陈子忠穿着挂满冰块,开裆的棉裤,一瘸一拐地奔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两只睾丸在寒风中叮咣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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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我的出版小说《我的抗美援朝》节选。

小说简介:

战争年代的人酒量大:陈子忠天生一副大肚囊,一只酒碗喝软了啸聚山林的悍匪,泼出中国男儿的豪侠之风,泼出一场轰轰烈烈英雄侠女情。

战争年代的人脾气大:倔脾气是尖刀连的骨,是 游击队的魂,他们卧冰雪、吃炒面、穿单衣,他们站着是长江,倒下是长城。

战争年代的人豁达,战争让人在绝望中成熟,随着大国崛起而觉醒的农民,他们种地是状元,打仗是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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